。
“哗啦啦……”
水如瓶中,一片清脆悦耳的声响。
池中水眼看着便开始便浅,不一会儿就已经见了底,露出了黑色的地砖表面。
见池底已涸,见愁一个手诀打过去。
玉瓶立时倒转,一滴池水也没放过,全收入了瓶中封好。
这时再仔细一看,原本紫灰色的水,入了玉瓶之中,竟然发出隐约的萤光,从玉瓶之中透了出来,如梦似幻,霎是好看。
见愁看了,心道有些奇妙之处。
此刻事情已毕,纵使好奇也得上去研究,她一转身,便想要直接上去,没想到在收回目光之时,那池底却有几道深痕吸引了她的目光。
“梅瓶中水,需注七分满。”
在所有的转生池水都被见愁收入瓶中之后,那原本的池底,便彻底干燥。
被水迹隐藏的字迹,便悄无声息地出露。
见愁一看,便皱了眉。
“咔嚓。”
此刻脚下由地砖构成的台阶,忽然有了动静。
不必说,时间已到。
见愁顾不得多想,玉瓶一提,便直接纵身一跃。
她人在空中之时,脚下地面便迅速变化起来,原本塌陷下去的地砖一块一块地抬升。
等见愁开始下落,先前消失的阵法已经重新覆盖上来。
被她破去的八枚符文,也依次出现,像是一把又一把大锁,将阵法锁上。
顷刻间,地面已经恢复如初。
见愁自然下落,脚下已经是平平整整的一片地面,每一块地砖都拼接镶嵌整齐,找不到缝隙。
一切都跟原来一样,唯一的不同,或恐是此刻见愁手中多的那一只玉瓶。
回看那一块地砖一眼,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:“瓶注七分满?”
方才她下去的时候,已经很清楚地看见了。
所有的转生池水,也还没到两尺见方,数量本就不多。
可那梅瓶,却要注满七分?
这三枝梅,必定不是注满七分才能存活,否则这水没有七分满的时候,三枝梅岂不是会枯?
见愁向着窗边看去,那梅瓶约有尺高,却体态圆润,若是注满七分……
啧。
略略一算,当真叫人肉疼。
到底要不要依着那话,给老老实实地注满七分呢?
屋内的见愁,一时犯了嘀咕。
外面的天色,已经再次大亮。
不知多少个夜晚过去了。
枉死城内,渐渐恢复了热闹。
秦广王麾下大判官崔珏,再一次地在张汤陪伴之下,来到了这一座不怎么起眼的旧宅前面。
一向颇有涵养的他,面色已然不大好了。
简简单单的两扇门紧闭,半点看不出屋主人有出来的意思。
门檐台阶上,已经落了几片枯叶。
站在这门前,崔珏脚步便停下了,抬头这么看着,也不说话。
张汤两手交叠在前,倒是一派的镇定,略略落后一步,站在崔珏的斜后方,见崔珏停了,他不动声色,斜着这么一打量,心里不知怎地,生出几分奇妙之感。
虽然这位见愁到有是什么也不知道,可已经让堂堂崔大判官吃了好几回的闭门羹,算算真是……
有本事呢。
看崔珏面色不虞,张汤状似关切道:“崔大人,今日恐怕也不成,防护阵法还开着。”
“……”
崔珏哪里能看不到那宅院周围布置的阵法?
他拧了眉,甩了甩袖子:“看来,这位见愁姑娘,只怕正在修炼。距离鼎争已经仅有七十日……”
对见愁的存在,崔珏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,只觉得八位阎君,没一位是省油的灯。
寻常修士再厉害,也脱不出他们掌心,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。
只是,这一次,几位阎君找这女修,乃是为了她身上的“噱头”。
若她勤奋修炼,这噱头不见了,不就麻烦了吗?
张汤仿佛看出了他的担忧,在这时插了一句:“鼎争之事重大,况且她还有朋友也要参加鼎争,想必到时会出来看看。修炼之事,百日都不一定能有什么进展,不如再过一段时间来吧。”
“她还有朋友?”
崔珏一听,不由得挑了眉。
反正陈廷砚与张汤也不怎么对盘,所以张汤开口便想要说什么。
没想到,就在他张口的时候,一道有些意外和讽刺的声音就传了过来:“我当是谁,远远看着,就让人闻见了一地血腥味儿,没想到是张廷尉你啊。”
这声音,耳熟。
枉死城里能这么讽刺张汤的,也没几位。
张汤闭了嘴,回过头去,便瞧见了施施然走过来的陈廷砚。
这一位昔日大夏的纨绔公子,穿了一身颇好看的绸衫,摇着一把扇子,眼底带着几分嘲弄,扫了一眼张汤身边的崔珏,似乎不认得,所以也不很在意。
不用说,他也是来找见愁的。
这一条街道如此冷清,不是为了办事和找人,谁会来?
远远看见了张汤,陈廷砚心里就不舒服起来。
见愁竟然认识他,交情还不浅的样子,今日在这里看见了人,他就下意识地以为张汤肯定也是单独来找见愁的。
至于张汤身边站着的崔珏……
谁?
不认识。
干脆就不管了。
所以陈廷砚一开口,话是半点也不客气。
连带着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,也多了几分敌视。
在一个女修的门前,一个男人用敌视的眼神,看着另一个男人,这意味儿还用说吗?
崔珏心底可是个明白人。
他这么一看,先前的一堆疑惑,在此刻,竟然得到了解释:就说一名刚入枉死城的女修,哪里来的本事,又是修炼又是租宅院的,原来是有这一位大名鼎鼎的纨绔呢。
陈廷砚不知道崔珏,可崔珏却是知道他的。
枉死城进入鼎争第二轮的鬼修名单,随时都会汇报到崔珏的手里,相应地,崔珏也会了解一应的情况。
陈廷砚是这所有人里,看起来最无能的一个。
修炼靠吃药,攻守靠法宝。
可这种人,往往也是所有人最讨厌的:明明没什么本事,偏偏你就是打不过。
不过,他竟然用这种眼神看张汤,倒像是把张汤当做竞争对手一样,这倒是好玩了。
崔珏看得出来,这眼神与鼎争无关,只跟女人有关。
难不成看上去寡淡的张汤,跟里面那位名为见愁的女修,也有什么瓜葛?
原本这只是随意冒出的一个想法,可出来之后,崔珏便怔然了一下。
他想起了之前在接引司询问张汤时候,他那异常的一分犹豫,还有居然也知道这女修的居住之地……
这难道正常吗?
若他跟女修毫无瓜葛,怎么知道人家住处?
嗯,这事情忽然有点意思了。
眼见着陈廷砚要跟在张汤对上,崔珏干脆不说话了,就在一旁看起来。
无缘无故,张汤自然也不会拖崔珏下水。
“张某今日有事要寻见愁,听闻陈四公子与她交情甚笃……”
他看一眼陈廷砚,淡淡开口。
陈廷砚听到这里,立时露出了几分得色。
“那是……”
他正想要吹嘘吹嘘自己跟见愁的关系,好将张汤这个潜藏的敌人排除在外。
没想到,还没等他说完,张汤已经极其自然地道出了下一句:“既如此,不知可否传讯给她,略说上两句?”
“……”
那一瞬间,陈廷砚整个人都愣住了。
他是怎么也没想到,张汤竟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!
传讯?
传讯个屁啊!
陈廷砚之前也没来得及跟见愁留下传讯的玉简,这会儿上哪里联系去?
这张汤……
陈廷砚抿着嘴唇,心立刻便沉了许多。
他抬眼起来,看向张汤,只撞上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,还有那一双寡淡如冰半点感情没有的眼。
眸光眼神,竟像剔骨尖刀一样犀冷,像是瞬间将他看透。
这种平淡,似乎看谁都一样的目光……
何等令人厌恶?
陈廷砚面色顿时难看起来。
张汤却不说话了,只回头对崔珏淡淡道:“崔大人,看来陈四公子也没有联系之法,我们改日再来吧。”
崔珏左看看张汤,右看看陈廷砚,心道一场好戏。
平日里张汤怎么看怎么寡淡,不声不响,都是人人敬着他三尺,所以张汤也是不显山不露水。
没料想,现下一句话看似平淡简单,背后却是辛辣至极。
酷吏张汤……
此刻,才初初见了那么一分端倪。
三步杀机啊。
陈廷砚若能与这一位见愁姑娘传讯,关系近到这个地步,还用得着巴巴来门口守着吗?
张汤看出了这一点,却故意不提,反一句话挖坑叫陈廷砚往下跳。
堪在不动声色间,亦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东西。
崔珏与张汤本不是一路人,对他这行事风格并不待见,不过对陈廷砚这风格也是瞧之不起,此刻也点点头:“既然如此,回头再来便是。”
毕竟不是抓犯人,强行打扰人修行,实在不是崔珏的作风。
说完,他也不看陈廷砚那瞬间皱眉的表情,便从大门前慢慢过了。
后头的张汤,眼神一敛,对陈廷砚道了一声“别过”,临走时回看那宅院大门一眼,眼底波澜不惊,也转身离去。
原地就剩下了陈廷砚一个,心情着实不大美妙。
他自个儿面色变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,眼底忌惮之色却是慢慢起来:刀笔酷吏张汤,朝堂上刀光剑影都藏在下面,他若与此人拼点心机狠辣,到底还是差了几分……
不过,还当他是个冷面铁心,不会动怒的。
原来是他想多了。
陈廷砚慢慢想着,也看向了见愁这一座宅院:好端端地,怎么像是闭关了?唉,还想拉她再去看看热闹的。
不过……
崔大人?
难道是那个秦广王座下的判官?
他与张汤,来找见愁干什么?
陈廷砚想不到原因,只皱着眉头思索着,到底也也找了个与张汤二人相反的方向,慢慢踱远。
宅院内,书房中。
见愁还不知外面围绕着自己,已经发生了一堆有意思的事情,她人站在窗前,手提着那装了转生池水的玉瓶,只陷入了思索。
她手指慢慢伸出,向着那枯枝上唯一的一朵还留存的花苞点去。
可眼见着要碰着了,又停了下来。
只差着那么一线。
见愁是怕经历了太久岁月,这梅花早已干枯,会像之前自己在窗沿上碰到的一样,就这么碎成几许尘埃。
“待惜花人有缘……”
她看着自己的指尖,不由得笑了那么一下,眼底有着一点感慨。
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,她觉得自己有一颗善心,可绝对不是什么心软之辈。
相反,她手段够干净利落,该下手时也从不留情。
“惜花”这等文雅事,怕只有那些个文人墨客,膏粱子弟,会来上几段佳话。而她自问从来俗人一介,与此却是不大相配的。
可偏偏……
忽然想附庸一回风雅。
见愁收回了那即将碰到梅花的手指,转而向着梅瓶之中一指,内中残余的积水,便直接飞出。
紧闭的雕窗顺势打开,积水飞出,一时没了影子。
“七分满啊……”
附庸风雅的代价,可真是够大的。
见愁看着提在自己手中的玉瓶,想到即将出去的转生池水,不由哀叹了一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