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上旬,陇西郡邽县(guī),秦邑。
七百年前,非子为周孝王在汧渭之间养马,马大蕃息,让周王十分高兴,便决定给非子赏赐,准许他在名为“秦”的地方建邑,分土为附庸。
自此之后,世间便多了一个叫“秦”的邦族。
这也是秦始皇第一次来到秦邑,他站在小邑顶上放目四眺,却见这里位于两条小河交汇处的一个小台地,西临崖沟,北依邽山。除了小河边的数千亩土地外,远近都被树林和灌木占据,除此之外就是寂寞而寒碜石头,几乎没处下脚,漆黑群山在北面绵延,挡住冬日的凛冽寒风。
来这里之前,始皇帝并不知道,祖先最初所居的,竟是如此贫瘠的土地……
他回过头,看着随驾的丞相王绾:“丞相,周时的附庸,是何级别?”
王绾应道:“禀陛下,附庸低于大夫,大致与春秋时的上士相当。”
秦始皇不由嗟叹:“楚人常自夸先祖筚路蓝缕,以启山林,朕的先祖,何尝不是如此?七百年岁月,三十六代人,从附庸之士到天子之尊,从区区小邑到九州之主。”
这是从地到天的飞跃,是秦人创造的奇迹。
作为最终完成这一使命的人,秦始皇心中难掩自豪之感,但随即又想到了数日前,在汧渭之间祭祀非子时,做的那个奇怪的梦……
先祖非子,是想通过这个梦,给自己怎样的暗示呢?
“陛下!”
风尘仆仆的郎中骑令王离登上城邑,拱手道:“西畴大巫已迎至!”
“来得正好!”
秦始皇过陇山后,在沿途县邑行宫停停走走,为的就是要在秦邑,这个秦人最初的立足之地,听巫祝为自己解梦。
西畴可是比陈宝祠更古老的关中第一大祠,五百多年前,周朝为逃避犬戎祸难,东迁于洛邑,当时只是一“西陲大夫”的秦襄公派兵护送,有功,遂被周平王封为诸侯,爵为“秦伯”,赐给他岐山以西土地。
直到这时,一直以来只是附庸、大夫的秦才正式建国,得到与诸侯通使聘享的权力,秦襄公十分高兴,便在当时秦的都城汧邑(陇县)设立西畴祠,用骝驹、黄牛、羝羊各三头的太牢大礼祭祀嬴姓的祖先,白帝少昊。
所有秦始皇对西畴大巫“巫雅”抱有很高的期待,可让他失望的是,这巫祝年纪老迈,被性急的王离载于车上颠簸了一路,早已疲惫不堪,为秦始皇解梦时,翻来覆去还是《日书》里的那一套,没什么新颖的见解。
秦始皇颇为不满,挥袖让巫雅下去,心道:“李斯当年的《谏逐客书》曾言,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,则是夜光之璧,不饰朝廷;犀象之器,不为玩好;郑、卫之女不充后宫,而骏良駃騠(jué tí)不实外厩,江南金锡不为用,西蜀丹青不为采。”
“非但物产、人才如此,连巫卜之士亦如此。秦巫木讷愚笨,只知翻着几卷日书,将朕的梦境寓意,说得与黔首庶民无异!何其迂也!早知如此,朕还不如舍近求远,让人去将咸阳的燕、齐方士带来一问究竟,或能让朕满意。”
皇帝让人占梦,却又不全信占梦之人所言,必要他们说的话合自己心意才行。
正如此想着,郎卫却报,说去陈仓接人的黑夫也回来了。
“也罢,且看那陈宝大巫又是如何说的。”
秦始皇并未报太大希望,他已决定,若仍不能让他满意,这些本土巫祝,就可以永远守着那几个祠庙终老,这辈子都不必再去咸阳了……
不过,陈宝祠巫稚还是同以前一样,容貌蜡黄,说话一股痰音,让皇帝颇为不悦,不过,在听皇帝心不在焉地说了一遍梦境后,巫稚思索片刻后,竟猛地下拜:“陛下之梦,老朽已知缘由。”
他深深作揖:“恭贺陛下,此乃天大的吉兆!堪比当年穆公七日之寤!”
秦穆公曾昏迷七天,梦往天帝之所居,游钧天,奏广乐,被秦国历代君主视为是昊天选定秦称霸的预兆,这与王绾、巫雅颇为不同的说法,倒是让秦始皇多了点耐心,点了点头,让他继续往下说。
“大巫请详言。”
“还望陛下能容许臣从梦境中的十二金人说起。”巫稚开始了侃侃而谈。
“二十六年初,有十二巨人出现在临洮,长五丈,身穿狄服,足迹长达六尺……”
“群臣巫祝、方士皆以为,此乃陛下应天命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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