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,我不记得了。楚国是大王巡视东方后,顺便带回来的,还有数千楚人,女的都是娇小女子,男的都是鲜冠组缨,绛衣博袍。不过依老朽看,那么高的楚冠,战场上正好是箭靶子,休说女子,连男子都有一副那么细腰,怎么打仗啊?难怪一直被大秦撵着跑。”
“还有去岁被擒来的燕王喜,人数最少,穿着刑徒的褚衣,我别的不记得了,就记得那数百匹缴获的东胡好马。”
“最后,便是这齐王了……”
灞桥老农的话,让黑夫想到了课本上学过的一句话:燕、赵之收藏,韩、魏之经营,齐、楚之精英,几世几年,剽掠其人,倚叠如山。一旦不能有,输来其间……
老农说的口干,黑夫笑着将自己的皮壶递过去,老农喝了一口,抱怨说这怎么不是酒啊。
他们说话间,大部分人马已过,齐王的车驾也来了……
……
齐王建是主动投降的,待遇比赵王迁好一点,还有车马坐,只是那车上别说华盖,连帷幕都没,可能是故意要让他接受秦人鄙夷的目光吧。
在黑夫眼中,齐王就是个年迈的胖子,高冠博带,一身紫衣,虽然在古板的秦国,紫色非正,但齐人偏就喜欢,举国上下,紫衣最贵。
齐王车驾前后,除了押送他的秦兵外,还有几个大夫模样打扮的人,他们可没车坐,只能走路,几人走不动了,也不顾君臣礼仪,拉着齐王的车辕借力。
唯独一个高个的齐人大夫,却昂首挺胸走在马车前,黑夫瞧见他手上还戴着镣铐。
来到灞桥前,此人却停下了脚步,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,看着远方若隐若现的咸阳城,露出了一丝凄惨的笑。
他似乎下定了决心,几步抢到前方,拦住了齐王建的马车!
赶车的秦吏连忙勒住了马,又让守桥的秦卒来将这人赶走。
此人却死死拉着桥头的华表,大声道:
“下臣曾对大王说过,齐地方数千里,带甲数十万。而三晋壮士,皆不降秦寇,而在阿、鄄之间者数万,王收而与之十万之众,使复三晋之故地,则临晋之关可以入矣。楚、燕大夫,不欲为秦虏,而在城阳者数百,王收而与之十万之师,使收楚故地,则武关可以入矣!如此,则齐威可立,五国可复!”
“然大王不听臣,而宁可相信后胜之言,西面而事秦,现在可后悔了?秦使许诺给大王的五百里地,在哪里?若早听臣计,眼下吾等已车过灞桥,饮马渭水了,岂会为秦所虏!?”
这一番话是齐国方言,秦人听不懂,正面面相觑间,马车上的胖子齐王憋屈了一路,这会实在绷不住了,竟涕泪满面,起身拱手道:“即墨大夫,寡人……”
这会说什么也没用了,即墨大夫止住了他,长叹道:“昔我先君威王,作敦铭文曰,以蒸以尝,保有齐邦,世万子孙,永为典常!所为立王者,为社稷也!所为立臣者,亦为社稷也。可现如今,齐国社稷已亡,田氏宗庙已绝……“
“我本来不敢有死志,但走到此处,实在不愿作为酋虏入咸阳,为秦人笑,臣当死之!”
言罢,他便将头猛地往抱着的石质华表撞去,用力极大,仿佛听到了西瓜开瓢的声音,即墨大夫瞬时间就血流满面,身体瘫软,眼看是不活了……
围观的秦人发出了一阵惊呼,齐王建则很伤心,哽咽了几句,想要下车,却被秦吏们拦住。
他只能掩住了自己的面,无颜再见臣子,又请过来查看的杨熊将即墨大夫妥善安葬了。
杨熊不屑一顾,随口安排属下道:“找本地啬夫,随便刨一个坑,埋了罢!”
等兵卒们将即墨大夫的尸体拖走,只留下两道血印后,默然良久的独臂老农才幽幽地说道:“韩、赵、魏、楚、燕、齐,每一国的国君虽然不肖,将相也是贪生怕死之辈,但都有忠臣啊。”
黑夫也颇有感触,暗暗想道:“然,若六国国君从百余年前,就学会各爱其人,何至于此……”
不过纵然齐威王、宣王英明睿智,也难免除了或愚蠢自大、或鼠目寸光的子孙,像秦国这样从秦献公起就连出六七代贤君,真是抽大奖的概率。
再说了,若六王皆贤,黑夫就不可能这么轻松混上左庶长,手下的南郡子弟也会损失惨重。
老农摇头叹息了一阵,但很快就又高兴起来了:“我长孙也跟着蒙恬将军打了燕代,去了齐国,既然不用打仗,那他很快便能回来了!”
说完,他也失去了看热闹的兴致,让孙儿搀着离开了。
黑夫则要等着过桥,所以他等到了车队的尾巴,风吹过车上盖着的竹席,露出了金灿灿的一角,让所有人惊叹不已。
讽刺的是,这数十车的黄金,都是过去十多年间,秦王派李斯、尉缭送给齐相后胜,让他不要助五国拒秦的。现如今,后胜连本带息地还了回来……
等押送齐王的车马全部通过后,杨熊才解除了灞桥的戒严,随着桑木在空中甩了个鞭花,黑夫的马车再度启程。
行驶在灞桥上,望着前方不远处的齐人队列,黑夫只感觉一段历史,在他亲眼见证下收尾了。
他这六年来的东伐南征,总算告一段落。
随着齐国灭亡,春秋战国五百五十年的战乱,也宣告终结!
黑夫目光看向北面,他看到了渭水北岸的滚滚浓烟,那儿正在铸造巨大的金人,也看到了咸阳塬上,蓝天白云下巍峨壮观的宫阙!
始皇帝,在那儿等他去报到。
新的故事,也在等待黑夫去开启!
黑夫露出了笑,轻轻拍着车辕,为这么多年的奔忙,做个了总结。
”六王毕,四海一!“
PS:第二卷完!